断无消息石榴红

【越苏】等雪来 1(补档)

等雪来 0

先君内臣夏末是个妥帖之人。


那年先君扶病,储位之事迟迟未提,却暗暗定下皇子陵越,任由一朝众说纷纭,只恐提早了,令远在边城的储君腹背受敌。这般心事,夏公公是头一个参透的。


陵越常年不在天墉都,夏公公为摸清这位储君的心性喜好,花了不少功夫。


新君不嗜酒,不好色,从小到大,心上只挂一桩事,一个人,就是苏苏。


听说苏苏生在遥远的乌蒙族,母亲是西朝宗室之女,远嫁怀乡,又一向体弱,分娩不久,就过世了。


先君怕这婴儿幼失母恃,他乡孤苦,命太傅持一纸手谕,跋山涉水,才把他抱回天墉都。


婴儿一路啼哭不止,捱到太傅府中,皇子陵越正在阁上诵诗,念到山有扶苏之句,他竟不哭了。十岁的皇子一见,喜欢得不得了,取名苏苏。从此住在书阁中,日夜相伴,舍不得回宫。


先君入葬,新君又在灵前守了四十九日。


陵越那日和苏苏殿前匆匆一见,又隔了月余。归来向晚,他不乘车驾,心里惦着苏苏,一径向太傅府上纵马而去。


夏公公素知太傅尚俭,家中清寒,怕新君这夜住下,短了什么用度,早早就来府中张罗。


苏苏住北边的小院。


一早听洒扫的婢子说,陵越哥哥回来,他在案旁坐了大半日,书念了小半页,太傅交待的文句,一字也背不下,过一碗茶的功夫,就得去半掩的小窗畔望一会。


小院一整日静悄悄的,只有鸟雀来过三两回。


日暮时,忽有足步声往院中行来,苏苏一跃而起,隔窗唤了声陵越哥哥,阁门一敞,跑了出来。


一看,却是公公夏末。


夏公公躬身一礼,想来苏苏是新君一手带大,如今尚无名分,等成了人,皇上若喜欢,说不定封个小侯爷,小王爷的,故称他殿下。


苏苏见不是陵越哥哥,站了一站,也不肯多问。小人肩颈清秀,乌发垂长,一段红绳从发上一直落到肩头,煞是好看,夏公公见了,连忙唤住。


“殿下,这使不得。”


先君丧礼未尽,一朝上下,衣裳车马,是不许见红的。夏公公如是说。


这红绳,是去岁苏苏生辰,陵越亲手编上,托受伤还乡的副将捎回来的。


苏苏捂在袖中宝贝几日,折得平平整整压在枕下,夜夜入眠之前,抚了又抚,到这日,才舍得挽在发上。


“可是,陵越哥哥喜欢红的。”


“殿下,这名字以后也唤不得,应是皇帝哥哥。”


苏苏听罢,撅了撅嘴,转身走回阁中,轻轻阖上门。


他解下红绳,倚门立了一会,记起公公说的,不许见红,想是这回连枕下也放不得,于是开了衣箱,把红绳又摸了一摸,才藏在底下。


这时听得院中陵越哥哥说话,他说你们回罢,别吓着苏苏。


苏苏一喜,又向门口,把阁门打开一半,半个小脸往外望。


陵越也望见了他,两人相对无言,待夏公公同宫侍走远了,苏苏才踏出门槛,一阶一阶走下来,陵越上前几步,蹲下身子,把他拥紧了。


好一会,苏苏才低唤了声皇帝哥哥。


“是夏公公教的?”


陵越听来生分。苏苏点了点头。


“以后,都不许叫陵越哥哥了么?”


“许。就你和我的时候,什么都许。”


苏苏笑了,趴在陵越耳边,连唤了两声,陵越哥哥,陵越哥哥。


苏苏,苏苏。陵越答他。


一只大鸟,扑棱棱飞过院墙,停在廊外空枝上,周身是雪白青灰的羽毛。


苏苏目不转睛地望它,有点怕。


陵越抱起他,向枝下立着。他说那是苍鹰。


苏苏伸出一只手指,小心碰了碰它的勾喙,苍鹰歪了歪头。


陵越说有一年,崖壁上的巢让大风吹落了,苍鹰还小,匍匐在雪里,抖翅膀,飞不起来,他把它捡回去,喂它肉干拌米粥,给它讲苏苏小时候的事。


他说苏苏会说的第一句话是,哥哥。第二句话是,苏苏。


他说苏苏七八个月的时候,有一日从床上跌下来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,他爬过大半个屋子,等了不知多久,陵越哥哥回来,才委屈地哭了。哭了好久好久。


陵越总说苏苏这,苏苏那,日久天长,苍鹰以为苏苏是它的名字了。所以一唤苏苏,它就飞来。


“这次回来得匆忙,没给苏苏带什么,让苍鹰陪你可好,它能听懂苏苏说话,还能送信。”


“能送苏苏给陵越哥哥的信么?”


陵越放苏苏下来,牵了他的手,往阁中走。


“信上说的什么?”


两个人,一人一边,把阁门缓缓掩上。


“想你。“


“还有什么?”


“喜欢你。”



翌日清晨,新君在亭中与太傅一道用膳。


桌上是一碟荠菜年糕,一碟冬笋豆腐,碗里是太傅煮的阳春面,今日,还多了个荷包蛋,这几样,已是陵越离家七年的全部念想。他说,若是,天天都能吃上太傅家的饭菜,就好了。


太傅心知其意,给新君添一回菜,笑了笑。


“太傅家的饭菜没什么稀罕,皇上是舍不得苏苏了。”


陵越让太傅说穿了心事,也低头笑了。


“我想,接苏苏到宫里住,太傅许么?”


“臣许不许不打紧,只是苏苏同你住在宫里,不明不白,让宫中朝中当成个嬖御之人,你可舍得?”


“苏苏,不是我的皇后么。”


太傅一叹。那是,苏苏十岁那年的事。


先君入病,又得边城密报,说皇子陵越陷于乱军之中,让敌将的铜剑砍在背上,失血过多,昏迷了几天几夜。


先君咳了血,一时病榻上百般惦记。


这孩子母亲早逝,当年念他在朝中无所倚恃,若卷入皇室纷争,只怕难以保全,故一成年,就将他遣去边城。


如今身边诸位皇子各有所成,唯独这个孩子,边城三千里,孑然一身生死未卜。此刻方知父子连心。


先君一夜未眠,天明时,记起皇子离宫之前,常在太傅府上流连,不顾御医相劝,一早往太傅家去了。


那日在太傅家,先君初见苏苏。


小人正在书阁中伏案习字,大大小小,有楷有篆,不写别的,篇篇都是陵越的名字。


先君抱了苏苏,问他什么名字,几岁了,小人有问有答,却不很上心。


“听说陵越哥哥给你寄来许多信,能给我看看么?”


苏苏摇头,说是秘密。


先君想了想,从怀中取了一只玉璧。


玉璧上雕朱雀回眸,朱雀额上有玉瑕一点,血红的。


“这是皇后留给我的信物,拿它和你换,可好?”


“什么是皇后?”


“是我的妻子,陵越哥哥的母亲。苏苏有了它,长大了,也当皇后,好不好?”


苏苏更是摇头。


“我是陵越哥哥的妻子,不能当你的皇后,我不要。”


先君宽了心,大笑起来,把玉璧握在苏苏手心,步出书阁,又同太傅闲话一回,就回宫了。


苏苏不知道,那天,成了一个大日子。


太傅不动声色,当夜飞书边城,只说皇上许了苏苏皇后之位,你定要活着回来,否则,苏苏就成别人的皇后了。


如今想来,当日先君立储之心不假,却是病中意乱,只怕误把苏苏认作小姑娘了。


太傅同新君说此一时彼一时,纵是先君有命,想让一宫一朝,认苏苏这个皇后,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。


陵越一时没了言语。公公夏末已领宫人,在亭外相候。


回宫之时,新君又遥望了一回北边的小院。


他起身时,苏苏还未醒,他说,过几日再来看你,苏苏爬到他怀里,亲了亲他的脸,眸子都未抬,就又睡去了。


临行,太傅叮嘱,为君之道,在于调和盐梅,若有一味过甚,便不相宜了。


陵越明白,这是教他往后莫要常来府中,让一朝有了亲疏远近,生出非议,令君臣离心。


如是光景,不知何时能与苏苏,再如从前那般亲近。


宫人打起车帷,新君入得车中,却见帘后,躲了小小的苏苏。也不知他几时来的,一见陵越哥哥,欢喜得小脸都红了。


车帷落下,陵越把小人往怀里一带,两个人没发出半点声响,苏苏悄悄探出头来,见陵越哥哥正低头,盯住他看,两个人相对一笑,轩车就起行了。


—未完待续—

评论

热度(3)